耀昇的異想空間

悔過

　　人類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稀！這「幾稀」當中，一定包含了一項自我檢討、反省的能力。在動物世界當中，絕少有做錯了事的動物，會當眾承認自己錯了，或有類似人類在說「我錯了」的時候的表示。

　　孔子說過「人非聖賢」的話，指出人類都難免有犯錯的時候，犯錯能改，「善莫大焉」；最可恥的是有了錯而不肯改，這種人將永遠為他人所唾棄。所以「悔過」不但是一種抒情的方式，同時也是對所屬的團體，取得「自新」機會的一把鑰匙。

　　寫作悔過的抒情文，必須情辭懇摯，精微貼切，使用的是「低姿態」，卻也不必流於「痛哭流涕」式的惺惺作態，只要把心裡所要說的歉意，委婉的表出，也就是所謂的「情盡乎辭」即可。寫成「心裡有十分歉意，卻只說出七八分的『情溢乎釆』」，固然是失之含蓄；寫成「心裡只有七八分歉意，卻說足了十分的「辭溢乎情」」，又顯得賣弄文字，失卻真誠之感了。

　　像朱自清的「背影」：「他囑我路上小心，夜裡要警醒些，不要受涼；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。我心裡暗笑他的迂，他們只認得錢，託他們直是白託；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，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嗎？唉！我現在想想，那時真是太聰明了！」結尾的一句感嘆，直道出了此時對當時那種自以為長大了、自以為懂得人情世故了，而事實上卻一點兒也不懂得父愛關懷的深切悔恨與內疚。這樣的悔意表達得恰如其分。

　　又如林覺民的「與妻訣別書」：前十餘日回家，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語汝；及與汝對，又不能啟口。且以汝之有身也，更恐不勝悲，故惟日日呼酒買醉。嗟夫！當時余心之悲，蓋不能以寸管形容之。」林覺民心中「應該說卻不能說」的生死抱憾，於此表露無遺了。真是人世間最深沉的悔恨了；是對他的妻的悔，也是對自己和對當時環境的無限憤恨。

　　再如胡適譯都德「最後一課」：「唉！我這兩年為什麼不肯好好地讀書？為什麼去捉鴿子、打木球呢？我從前最討厭的文法書、歷史書，今天都變成我的好朋友了。」連續的問句，也充分表露書中主人翁的悔意了。

　　悔過的原因，是自己誤事，悔恨的對象自然便是自己。對自己最大均不滿，除了做錯事傷自己的心之外，便是浪費了時間，而卻一事無成。像朱自清的「匆匆」第二段末：「我不禁汗涔涔而淚潸潸了。」就是對浪費時間的悔恨。

　　悔過的抒情文，常在「日記」裡出現。黃淳耀的「甲申日記」，便多的是這種由自省而產生悔恨的記錄。也正因為他不憚作自我檢討改過，終能培養自己完善的人格。